明明如月

喜欢的尽头还是喜欢。

【大宋少年志】王宽——

-雪是眉心微凉华发皑皑


开封初落雪,细细浅浅的一层,倒也不冷,只行走间极易留下层层叠叠的脚印,合着牛毛细雨,于是这雪花尚未来得及将这青砖铺就,已然消逝大半。


春雨如油,偏这乃是初冬时节,恰逢阴雨,于是偌大开封城竟似少有人烟,偶有人撑伞匆匆而过,却片刻也不曾驻足,多事之秋,便是天子脚下又如何幸免。


桐油纸造就的青罗伞严严实实遮得自己囫囵身形,挡得暮雨却掩不住寒风彻骨。


开封城不同于北地,便是风雪也来得更畅快些,白芒作褥落地为毡,实打实要将那一片黄沙尽数掩尽,这地界绵雨阴寒,一寸寸是从心尖上灌出的冷意。


审时度势,未曾入仕前已得学官言传,并非不知,然秉性如此,又怎愿随波逐流,人云亦云。那日元仲辛的话似犹存耳畔“这世道本就不公,你又能如何?”


彼时,自己如何作答已记不甚清,或许,是旧忆太过美好只能随着时光封尘,也或许,糟烂的伤口历经岁月仍未能结痂,反而腐朽溃烂,轻易碰触便要伤筋动骨。因而,便只好悉数掩下,不为自欺,却也无意时常拾掇出来见见阳光。


行过一地烟雨,远远得见门橼,挂在廊沿的灯笼随着风雨摇曳,那一点子光似乎顷刻便要甄灭在这一片暗夜里,所幸 老管家仍牢记自家大人下朝的时辰,方不至于担心这愈发急切的雨声掩了扣门声。


唇角弯出些许笑意,把人关切话语尽数收下,也不拒其要添碗姜茶浓汤的热忱,老人家年岁虽大手脚却还算利索,不过片刻功夫已端了一盅来,想是早已备下。


滚烫热茶烫得肺腑,周身便生出些许热意,那一袭靛青袍子虽未沾上雨幕,却是裹挟进了湿意,处于温暖方觉这身外衣太凉了些,却正好使这温馨里多了两分不寻常,反使得这一切恰似平常。


白日里朝堂上的争论犹在耳侧,近年来西夏军力已不甚往昔,我大宋自该抓紧时间休养生息囤积兵力,无人不知那大辽酣于床榻,时刻如鲠在喉。偏近日来已有传言,那元昊有意交好大辽,若此举奏效,十年前宋辽那一场拼杀造出的震慑无疑要减弱很多。


捏攥掌心,鼻息间似又重萦那尸山血海的气息,辽人 宋人,甚至…是元伯鳍,是薛映,是韦衙内,是赵简,也是小景。鲜血染遍那一片黄沙,便连泥土也呈赭色,此后,午夜梦回便再少不得那一汪艳色。


黄梨木桌上的茶汤早已凉透,偶有烛花浸了灯油发出轻微爆破声,惊起一室静寂。


屈指轻摁眉心,本朝平素重文轻武,而今言和主站各成一派,官家尚无法决议,几番思忖,遂宣调了枢密院谋定大事,不成想那现任殿前指挥使竟是独闯庙堂,掷地有声,字字句句皆言此战之益处,十年前那一场如不够打得辽人落荒而逃,今儿便拿夏做筏子。


若论胆识,恐天底下无人出其右也,可这一战绝非顷刻之功,且不说“围湖造田”造成的过度开垦,致使长江流域灾害增多,水灾肆意,便是陕西道大旱已使得朝内国力衰弱,无不是饿殍遍地,此番时节轻言刀兵,则是要将百姓往死路上逼。


私心…若论私心怎会不存,这一战若成我朝自可斡旋当今局面,此乃大义,可剖开心肺却知,自己比谁都更想看到这一战,十年前,若非夏从中作梗,七斋何至分崩离析,同生共死终成笑谈。


然,有些事到底是做不得的,于黑暗中也需向光,也需问心。


此事无对错,却要顾忌人情,那数十万仍挣扎在生死间的百姓却得有人来替他们言一句,世道不公。


窗外更鼓声清晰入耳,约摸是四更天,浅呷一口盏中茶汤,苦涩余韵端得是凉的肺腑生寒,霎时 双目澄明,似乎有一人英姿飒爽朗声言道——我们要守护的不只有大宋疆土,也不是这寸许庙堂。


掩上门,重新握起那青罗伞柄,将将出得门沿便见一人昂然立于这一片白茫茫里,原是昨夜已落得沧雪满地,放眼望去,目之所及犹如缟素。


抿直唇角终是未曾出声,违逆圣意这事一人足以,指挥使又何须歉意,此事无对错,可王某到底是存私心。


这雪得落得再大些才好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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